百十來人揮動著雕有龍紋的船槳，劃船號子穿透禮炮的煙霧震響天際，烏泱泱的龍舟隊伍鋪滿江面。難以想象，這樣浩大的聲勢僅僅是廣東省揭陽市一個村子的龍舟戰(zhàn)力。這是攝影師沈綿鉞在抖音上最新發(fā)布的視頻。
從小生活在潮汕文化發(fā)祥地的揭陽，沈綿鉞在“老厝”中長大。幼年的龍舟帶著神秘，劃進沈綿鉞的夢鄉(xiāng)；長大后敬畏不減，他選擇用視頻記錄下潮汕之魂。
今年端午前，沈綿鉞用視頻記錄揭陽龍舟文化。 受訪者供圖
龍舟之緣
廣東揭陽榕江邊，雜草比人高，草里遍布蟻穴。29歲的攝影師沈綿鉞，像樹袋熊一樣趴在欄桿上，站的地方只有腳的一半大，雙手緊握相機。江中，龍舟即將“順水”，拉開今年端午節(jié)龍舟賽的序幕。
對揭陽人來說，龍舟有著特別的意義。
揭陽自秦漢得名，歷史已跨越二千余載，各種民間藝術(shù)傳承至今。揭陽別稱“嶺南水城”，居于水鄉(xiāng)的人們多以跑船為生，也因水而生發(fā)出特別的民俗。這里流傳一句古話，叫做“龍舟鑼鼓戲”，賽龍舟、敲鑼鼓、唱大戲是當?shù)刈钪匾拿袼谆顒?。龍舟排在首位，可見它在揭陽人心中的地位?/p>
龍舟各地都有，揭陽龍舟卻很獨特。不同于新式龍舟只為了方便比賽而設計，揭陽龍舟在設計上采用木雕和彩繪等傳統(tǒng)工藝，著重突出“龍”元素，做工精巧，外形古樸，保留著潮汕獨有的文化韻味。
每到端午時節(jié)，龍舟比賽是這個小城最熱鬧的活動。劃龍舟之前有“順水”儀式，寓意“見龍下水，順風順水”——擇良辰吉日，全船人把龍舟從龍舟閣里抬出來，船上敲鑼打鼓，鼓上系著紅綢緞，祭拜后才可以下水。
去年沈綿鉞拍攝的龍舟“順水”視頻，在抖音上獲得了超千萬次播放量。他的賬號“@DINOSHEN-沈綿鉞”還收到了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的私信。沈綿鉞說：“我一度以為那是個冒充的賬號，沒想到是真的?！焙髞恚?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官方抖音賬號轉(zhuǎn)載了他的視頻。今年的龍舟“順水”，沈綿鉞又來到了同樣的地點拍攝。
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轉(zhuǎn)載沈綿鉞的龍舟“順水”視頻。 受訪者供圖
賽龍舟在揭陽歷史悠久，相傳已有四百多年，被廣東省列為省級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绊標畠x式之后，龍舟會沿著榕江的河道，到達特定的河段祭拜水神，俗稱獻紙。如果在某一個河段突遇其他龍舟，雙方隊伍會相互舉橈致意，吶喊助威，一同奮力劃槳?！鄙蚓d鉞說。
揭陽龍舟上的“排兵布陣”也大有講究。體格重的坐在龍頭，壓得住風浪，坐在龍舟脖頸處，被稱為“倚龍規(guī)”。只有輩分高、受人尊敬的人才能坐這個位置，拿一把蒲扇給全船人加油打氣。敲鑼打鼓的人坐在龍舟中間，好讓激昂的鼓點響徹全船。
端午時節(jié)，揭陽經(jīng)常下有綿綿細雨或是傾盆大雨，村子里的小孩，纏著父母來看龍舟，冒著雨在江邊眼巴巴地等著。賽龍舟的氣勢從船上蔓延到整條榕江，端午時節(jié)的“龍舟水”也澆不滅這股熱情。
一家三代攝影人
沈綿鉞與龍舟的緣分似乎在出生時就定下了。1995年農(nóng)歷五月，沈綿鉞在揭陽城呱呱墜地。那天，爺爺在拍攝龍舟賽，聽到孫子出生的消息，撂下相機蹬上自行車就往家趕，逢人就說攝影事業(yè)有人繼承了，龍舟賽索性也不拍了。
上個世紀，沈綿鉞的爺爺在揭陽榕城區(qū)進賢門附近經(jīng)營起一家照相館，叫“五云樓”，老榕城人都知道。進賢門是揭陽的地標城門，門外有護城河，流向母親河榕江，在江邊就能看到龍舟。
進賢門附近遍布建于明清時期的古巷，在五社沈厝巷，有一棟五層自建小樓，是沈綿鉞的家和照相館。小樓二樓住人、三四樓拍照。站在樓頂往下看，齊整的潮汕“老厝”盡收眼底。
2018年農(nóng)歷正月十一，沈綿鉞拍攝的石獅橋。 受訪者供圖
影樓里有暗房，沈綿鉞的爺爺在里面洗了一輩子膠片。他是五云樓照相館的創(chuàng)始人，也是從國營照相館出來的老師傅。作為廣東省特級攝影師，他經(jīng)常跋山涉水，用膠片機拍遍揭陽的名勝古跡，拍攝了2000多張照片。揭陽被評為“廣東省歷史文化名城”，這些照片發(fā)揮了很大的作用。
“我覺得爺爺?shù)臄z影不只是為了養(yǎng)家糊口，還因為他有著熱愛地方傳統(tǒng)文化的情懷?！迸臄z揭陽后，沈綿鉞才明白爺爺想要做的那件事：用照片記錄古城文化，給歷史留下可以傳承下去的影像。
爺爺在千禧年初去世了，數(shù)碼相機取代了他一輩子使用的膠片機，與此同時，一些小城的文化，也在時代的洪流中消逝。
揭陽有著“小戲之鄉(xiāng)”的美譽，在上世紀八九十年代，揭陽出品的潮劇數(shù)量和質(zhì)量都是整個潮汕地區(qū)之最。洋務運動的先驅(qū)丁日昌，是揭陽歷史上濃墨重彩的人物。潮劇團根據(jù)他的歷史背景，編了一出潮劇《丁日昌》，拿到了進京演出的機會。
很多好戲在這里誕生，也有很多潮劇名家從這里走出來。如今，戲已散場，一切歸于沉寂。原來的“揭陽潮劇團”轉(zhuǎn)型后消失了，連當?shù)亟?jīng)常表演潮劇的榕江戲院都拆了。
“不只是場地，潮劇精神都沒有了?！鄙蚓d鉞的父親曾在劇團里協(xié)助舞臺布景的制作，他對揭陽潮劇有著有揮之不去的情結(jié)，其興衰時時牽動著他的心，眼看著揭陽潮劇沒落，他感到非常惋惜。
作為后輩的沈綿鉞看著這些變化，記在心里?！靶蛑l(xiāng)”的揭陽為什么會走到今天這步？沈綿鉞覺得，他們有更多可以做的事情。
留住鄉(xiāng)土文化
2017年，在北京電影學院進修后，沈綿鉞選擇回到家鄉(xiāng)，從父親手中接過了照相館。
他創(chuàng)建了自己的攝影自媒體賬號，接一些單位宣傳的活。不同于父輩專注于攝影，他將視線轉(zhuǎn)移到視頻。他受邀拍過很多城市宣傳片，每一次拍都有不同的感覺?！白钕矚g在揭陽拍，自己的家鄉(xiāng)，拍起來有別樣的感受?！?/p>
沒有團隊，拍攝、剪輯都是沈綿鉞一個人。最讓他滿意的一條視頻是2018年拍攝的《尋找家鄉(xiāng)的年味：揭陽》旅行短片，他走訪了眾多文化專家，搜集揭陽的年俗資料。最終視頻呈現(xiàn)的效果很完美，各種鏡頭景別銜接絲滑，無縫轉(zhuǎn)場很有新意。
抖音評論區(qū)內(nèi)反響很好：“潮汕的傳統(tǒng)民俗保留得很好”“年味太濃郁了，實名羨慕”。
2022年沈綿鉞拍攝的喬林煙花火龍。 受訪者供圖
拍視頻也讓他真正地走進了揭陽。這片土地上的每個村落，都有自己獨特的習俗。享有“中國玉都”之稱的陽美村，有著“火把節(jié)”，迄今已有300多年的歷史，起源于陽美先民對東周時期忠臣孝子介子推的崇敬。陽美翡翠玉雕更是國家級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之一。
喬林鄉(xiāng)每年春節(jié)都有煙花火龍，這種將煙花、潮樂、武術(shù)融為一體的民俗活動，起源于明朝末年，從抵抗外來勢力侵略后的歡慶勝利，衍化為賀歲民俗，表達對風調(diào)雨順、國泰民安的美好祝愿。
鏡頭畫面跟著沈綿鉞的腳步走進揭陽的大街小巷。抖音的“鄉(xiāng)村守護人”項目，也發(fā)現(xiàn)了這個努力傳播家鄉(xiāng)文化的小伙子，給予流量扶持：之前沈綿鉞的視頻只有一兩萬播放量，在扶持后，常有幾十、上百萬的爆款出現(xiàn)。抖音也與沈綿鉞制作聯(lián)動視頻，通過年輕攝影師的故事講述揭陽古城。
成為揭陽當?shù)氐男【W(wǎng)紅，讓沈綿鉞在大街上時不時被認出來。但流量或者出名不是他想要的。扎根內(nèi)容、拍出更有深度的作品，用更好的視覺方式來呈現(xiàn)揭陽文化才是他的初衷。
他會時常想起父親對揭陽潮劇沒落的嘆息?；蛟S，再早一點，去發(fā)掘、去記錄，讓更多人看到這些民間文化，它們便不會凋零。
沈綿鉞想拍紀錄片，講龍舟，就請老手工藝人講它的從無到有，一點點呈現(xiàn)它的制作；講英歌舞，就從妝造開始拍。他想通過這種方式，將潮汕地區(qū)的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記錄下來，讓文化不要被時代拋在后面。
書法家李文填先生寫了一幅字“敢拼才會贏”贈給沈綿鉞?！捌床俏覀兂鄙侨斯亲永锏模彩浅鄙俏幕镒罹哂袀鞒袃r值，最應該讓全世界看到的精神。”沈綿鉞覺得，勇于開拓，一往無前，像龍舟一樣乘風破浪，是潮汕人最好的寫照。
沈綿鉞拍攝的揭陽賽龍舟照片。 受訪者供圖
新京報記者 郭懿萌 實習生 郝哲琳
編輯 劉倩 校對 楊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