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巴黎第33屆夏季奧林匹克運動會開幕式上,有一個激動人心的環(huán)節(jié)——官方以隆重而耀眼的十座女性雕像展示來表達名為“女性友誼姐妹會(Sororité)”的環(huán)節(jié),向10位來自文學(xué)界、體育界、政界和藝術(shù)界并致力于捍衛(wèi)女性權(quán)利的女性先鋒人物致敬。巴黎奧運會也是顧拜旦創(chuàng)設(shè)這項人類體育盛會128年以來,第一次在嚴格意義上實現(xiàn)了男女平等的奧運會,女性運動員參賽比例達50%。這一標志性的歷史事件必將永久載入人類史冊。然而,男女平等的道路何其艱難,女性為了爭取自身權(quán)益付出了怎樣難以想象的艱辛努力,并不被大多數(shù)人知曉。《丟失詞詞典》這部小說就是女性用自己的視角和自身的努力,捍衛(wèi)自身權(quán)益和捍衛(wèi)共同記憶的無數(shù)動人故事的其中之一。
巴黎奧運會致敬的10位杰出女性之一的波伏娃曾說過:人們將女人關(guān)閉在廚房里或者閨房內(nèi),卻驚奇于她的視野有限;人們折斷了她的翅膀,卻驚嘆她不會飛翔。但愿人們給她開放未來,她就再也不會被迫呆在目前。女性被視為“第二性”和“他者”在歷史上一直處于被動地位的現(xiàn)實也正在一點一點被改變,曦光明滅,但終會閃亮,越來越多屬于女性的歷史功績會被重新發(fā)掘。
澳大利亞作家皮普·威廉姆斯在對《牛津英語詞典》編纂的過程產(chǎn)生濃厚興趣之后,深入歷史現(xiàn)場,數(shù)度造訪牛津,親手翻檢上百份珍貴檔案材料、訪問詞典出版參與者,發(fā)掘出《牛津英語詞典》編纂的背后有著無數(shù)女性的共同參與,而榮耀背后的女性卻成為了缺席者。皮普·威廉姆斯為此發(fā)出追問:這個故事里的女人在哪里?她們?nèi)毕欠裰匾??被男性塑造的歷史中被遮蔽的女性之光如此動人,就是作者通過這部小說將要呈現(xiàn)給我們的內(nèi)容。
累牘院與詞典編纂師
我們知道公元前7世紀亞述帝國時編的蘇美爾-阿卡德語雙語難詞表是世界上現(xiàn)存最古老的詞典;成書于戰(zhàn)國時期到西漢初的《爾雅》是中國歷史上最早的詞典類書籍。詞典作為文明的印記,也作為語言解釋和文化交流的工具,在人類文明歷程中有著不可替代和舉足輕重的地位。
英語同世界上其他幾種主要語言一樣是一種活生生的語言,隨著時間的推移和文化的發(fā)展,新詞會不斷被添加到語言中。根據(jù)統(tǒng)計,英語中大約有17萬個常用單詞,以及47000個專業(yè)術(shù)語。然而,如果包括所有已知的英語單詞——古英語、中古英語、方言、俚語、專業(yè)術(shù)語等,這個數(shù)字可能會超過一百萬。給英語找到一個歸屬,讓詞語有準確的定義成了英語世界一項艱巨的工程?!杜=蛴⒄Z詞典》是英語世界中最權(quán)威的詞典,它的編纂工作在歷史上是受到英國皇室和政府鼎力支持的,從1857年開始籌備到1928年第一版全部出齊,經(jīng)歷了71年的風(fēng)風(fēng)雨雨,中國古代常用一個甲子的干支紀年來形容歲月的漫長流轉(zhuǎn)和輪回,《牛津英語詞典》的編纂過程比一個甲子還長。
《丟失詞詞典》就是著眼于《牛津英語詞典》的整個編纂歷程,將真實和虛構(gòu)恰如其分地融合起來。在呈現(xiàn)詞典編纂的艱辛細節(jié)和跨越編纂歷史時間線的宏大世界歷史背景上做到了考必有據(jù),虛實相生,不僅是一場穿越百年的文字冒險,更是為女性詞典編纂師正名的感人力作。
以詞典為名稱或者特殊創(chuàng)作形式的文學(xué)作品,最著名的是前南斯拉夫、現(xiàn)塞爾維亞旗幟性作家米洛拉德·帕維奇在上世紀80年代創(chuàng)作的《哈扎爾辭典》。以及我國當代最重要的作家之一韓少功的《馬橋詞典》。這兩本小說都跨越文本的界限,探索文學(xué)的邊際,具有深刻的洞察力和前瞻性?!秮G失詞詞典》并沒有在文本創(chuàng)新等技巧上冒進,而是扎扎實實講好故事,特別是被遮蔽的女性故事,既有《牛津英語詞典》收錄的詞語的故事,更有被排除在大詞典之外,卻更有強韌生命力和被更廣大女性日常廣泛使用的詞語的故事。100多年前,那些記載著詞語和引文的小紙條在故紙堆中被埋沒,皮普·威廉姆斯賦予了它們新的生命。
累牘院,聽起來像是一處氣勢磅礴的建筑……但其實它只是個小棚屋,就在牛津一棟洋房的后花園里。這里就是大名鼎鼎的《牛津英語詞典》編輯部所在地。皮普這樣描述這里:這座棚屋存放的不是鏟子和耙子,而是文字。英語中的每一個詞都寫在一張明信片大小的紙條上。世界各地都有義工把這樣的紙條寄過來。它們會被捆成一沓一沓,存放在沿著棚屋墻壁排列的幾百個分類格中。將這棚屋命名為“累牘院”的人是莫瑞(James A.H. Murray)博士。
好萊塢電影《教授與瘋子》就是以《牛津英語詞典》誕生的故事所著的小說《教授與瘋子》改編而成,由自導(dǎo)自演《勇敢的心》而名震天下的巨星梅爾·吉布森飾演《牛津英語詞典》的主編詹姆斯·莫瑞爵士,為觀眾講述了《牛津英語詞典》第一版編纂成書背后那些不為人知又激蕩震撼的故事。莫瑞爵士也作為主要背景人物貫穿于《丟失詞詞典》整個情節(jié)當中。他也是詞典編纂室的掌舵人,他高效、嚴厲、讓人尊敬,卻也是整個父權(quán)制社會下大家長和權(quán)威的縮影,盡管他在小說中非常善良,對女性義工和我們的女主角或是其他參與編纂工作的女性都非常友好,但并沒有改變歷史給大詞典編纂工作的蓋棺論定:所有編輯都是男性,大部分助手都是男性,大部分義工都是男性,構(gòu)成詞匯如何使用之證據(jù)的文獻、手稿和報道,大部分也是由男性撰寫,就連牛津大學(xué)出版委員會——掌控錢包的人——也是男人。
而事實上,歷史上真實存在著諸多《牛津英語詞典》的女性參與者。除了部分女性作家的小說、傳記和詩歌被用作引文之外,還有很多女性義工為詞典提供了無數(shù)的詞條,譬如真實存在的歷史學(xué)者伊蒂絲·湯普森和妹妹伊麗莎白·湯普森,二人僅在詞典A-B部分就提供了15000多條引文,而她們也為詞典編纂一直工作到1928年《牛津英語詞典》第一版全部出齊。值得一提的是,伊蒂絲·湯普森在《牛津英語詞典》全部出齊的一年后,也就是1929年就與世長辭,仿佛她的使命就是幫助《牛津英語詞典》出版。
頗為諷刺的是,在伊蒂絲去世的前一年,倫敦舉辦了隆重的慶?!杜=蛴⒄Z詞典》出版盛大晚宴,參與詞典編纂的一百多名男性受邀出席。而為詞典出版做過巨大貢獻的伊蒂絲·湯普森所獲得的“榮譽”,僅僅是允許她和另外兩位女性編輯一起,坐在樓座看男人們用餐。
一如波伏娃在《第二性》中的闡釋:女性淪為男人的附庸。男人通過將自我確立為主體,在不斷地觀察與界定下完成自我超越;而女人則作為絕對客體,處于被動狀態(tài)。不能夠自我確認,只能將自我視作“他者”,為男人的存在掩蓋了自為存在。女人不能按照自己的意愿進行選擇,她們屈從于男人,其主體性逐漸消失,最后淪為“他者”。
而皮普試圖通過她故事的主角,擺脫女性“他者”地位,重新定義世界,對歷史惟有男性書寫這種父權(quán)制觀點進行挑戰(zhàn)。主角艾絲玫是《牛津英語詞典》一位編纂師的女兒,從小在累牘院的分類桌下長大,對文字有著深厚的情感。隨著成長,她開始注意到詞典編纂過程中被男性編纂師們忽略、鄙視或丟棄的女性相關(guān)詞匯。她開始有意識地收集這些被她稱為“丟失詞”的詞語,這些詞絕大多數(shù)是關(guān)于女性的,代表了女性經(jīng)驗的被忽視和被壓制。她開始寫下這些從女仆、集市女攤販、女喜劇演員甚至是流鶯風(fēng)塵女等底層女性那里聽到的各種生動卻注定不符合父權(quán)制社會下詞典編纂規(guī)范的用詞,她立志編纂一部屬于女性的詞典,讓這些被遺忘的詞匯得到應(yīng)有的尊重。
屬于女性的《編舟記》
韓少功指出:生活是語言之母。言說者的生存經(jīng)驗產(chǎn)生或消滅了很多詞語,在時間進程中扭曲或改變了很多詞語。三浦紫苑在《編舟記》中也有類似的觀點:辭典,是橫渡詞匯海洋的船。人們乘坐辭典這艘船,收集漂泊在漆黑海面上的點點星光,只為了能用最恰當?shù)拇朕o,準確地把自己的所思所想傳達給他人。《丟失詞詞典》中,皮普也給出了她明確的觀點:文字是會隨著時間改變的。它們的拼法,它們的念法,有時候連它們的意思都會變。它們有自己的歷史。
書中女主角艾絲玫和父親的一段對話充分體現(xiàn)了在《牛津英語詞典》編纂過程中,詹姆斯·莫瑞確立的詞語定義和收錄的標準。女主角艾絲玫向父親提問,“文字會一直變化嗎?”她父親回答,“當意義被寫下來,我想它有可能就固定了。”,“所以你跟莫瑞博士想讓那些詞代表什么意義都可以:而我們都必須永遠按照你們的定義使用文字?”,“當然不是。我們的工作在于找出共識。我們遍觀群書來看某個詞是怎么用的,然后想出符合所有用法的定義。其實這是一種相當科學(xué)的做法?!薄澳鞘鞘裁匆馑?”“‘共識’嗎?”“嗯,它的意思是每個人都贊同?!钡@個標準雖然看似“科學(xué)”,卻蘊含著獨裁和固有的男性以自我為主體的特殊地位論調(diào)。男性編纂師甚至還強調(diào):“我們不是英語的仲裁者。我們的工作必然只是記錄,而不是批判。”而事實上,他們摒棄了更加生動鮮活的日常,更加便捷明快的交流和更直抒胸臆無拘無束的表達。
而書中一直伴隨艾絲玫成長,擁有豐富學(xué)識的代表女性,艾絲玫的教母蒂塔(即前文提到的真實歷史人物伊蒂絲·湯普森的昵稱),在與艾絲玫的交流中進一步闡釋了男性作為編纂的裁判者所表現(xiàn)出的傲慢與偏見。
伊莉莎白·格里菲斯(愛爾蘭著名的女戲劇家)在小說里用了“l(fā)iterately”這個詞。雖然這個詞沒有其他范例,但是在我看來,它是“l(fā)iterate”(能讀寫的)的優(yōu)雅延伸。莫瑞博士同意我為大詞典寫一個條目,但他也同時告訴我它不太可能被收錄??磥砦覀兊呐髡邲]能證明自己是個“l(fā)iterata”——這個可憎的詞是柯勒律治發(fā)明的,意思是“女文人”。這個詞也只有一個范例,但它確定會被收錄。我這么說也許像有酸葡萄心理,但我實在不覺得它會廣為流行。世界上的女文人必定人數(shù)夠多,普遍有資格被納入“l(fā)iterati”(文人〔復(fù)數(shù)〕)之中。有若干義工(就我所知,她們?nèi)际桥?寄來“l(fā)iterately”的同一句引文。總共有六封信,由于它們對大詞典來說都毫無用處,我覺得沒有理由不把其中一封送給艾絲玫。我期望知道你們兩個怎么使用這個美麗的詞。通力合作,我們或許能讓它保有生命力。
女性作家創(chuàng)造的單詞被設(shè)置了重重壁壘,要正式收入《牛津英語詞典》成為詞條看起來遙不可及,但是柯勒律治在文人這個單詞上變造出的“女文人”卻可以被收錄,真是莫大的諷刺,和對女性的一種“下定義”的侮辱。
蒂塔在給艾絲玫的另一封信中再次強調(diào)了看似科學(xué)地編纂標準的荒謬,以及女性在經(jīng)歷這些剔除、刪減、抹去時的無奈。
有些詞我從沒聽人說出口,也幾乎無法想象有人使用它,它們卻在大詞典中占有一席之地,因為某個偉人曾經(jīng)寫下它們。我以前每次遇到這種詞,心中都會浮現(xiàn)“束之高閣”這個詞。
不幸的是,大詞典沒有空間容納缺乏文獻來源的詞匯,每個詞都必須曾經(jīng)寫成白紙黑字,而你的假設(shè)是對的,它們大部分都來自男人所寫的書,不過也未必總是如此。許多引文都是由女性所寫,盡管這顯然屬于少數(shù)情況。你知道這件事或許會訝異:有些詞匯的出處僅僅是不太可靠的技術(shù)手冊或說明書。據(jù)我所知,至少有一個詞是源自藥瓶上的標簽。
你的觀察是對的,被普遍使用卻未曾被書寫下來的詞匯,勢必會被排除在外。你擔(dān)心某些類型的詞,或是某些類型的人常用的詞,在未來會遺落,會消失,你觀察得很敏銳。我想不到任何解決辦法,然而試想另一種選擇:把這些時興了一兩年又消失的詞、這些不會被我們代代相傳的詞,通通都收錄進去,它們會把大詞典塞得喘不過氣。不是所有詞都是平等的(我在寫下這句話時,好像更能體會你的憂慮了:如果某一個族群的用詞被視為比另一個族群的用詞更有保存價值……)。
但在與底層女性接觸的過程中,艾絲玫逐漸認清了現(xiàn)實,她用自己的方式打撈屬于女性共同的記憶,把那些丟失的詞記錄下來,正式而隆重地為女性自己刻碑立傳。
你不覺得詞匯就像故事嗎?口口相傳的過程中,它們會發(fā)生變化,它們的意義會延伸或壓縮以適應(yīng)說話的需求。大詞典不可能捕捉到每一種意義,尤其是許多意義從來沒有被寫下來。
在屬于女性的編舟記中用《丟失詞詞典》捍衛(wèi)女性的話語與尊嚴。正如《編舟記》中寫下的那樣:詞語的海洋浩瀚無邊,詞典是那片大海中的一葉扁舟,人類靠著這葉名為詞典的扁舟航海,找尋最能表達自己心情的言語。
《丟失詞詞典》,作者:(澳)皮普·威廉姆斯,譯者:聞若婷,版本:接力出版社2024年7月。
被弄丟的bondmaid應(yīng)該被記錄
艾絲玫所接觸的底層女性中,最具代表性就是陪伴她一起長大僅比她年長幾歲的,詹姆斯·莫瑞爵士家的女仆莉茲。作者巧妙地安排了五歲的艾絲玫,那個愛在分類桌下玩耍的小女孩撿到了遺失在角落里的寫有“bondmaid”的紙條。這個詞也是全書的題眼,整個故事情節(jié)都圍繞這個詞展開,就如同雨果在《巴黎圣母院》中鐘塔暗角中那個希臘字母組成的單詞“命運”。
“我打掃衛(wèi)生,我?guī)兔χ箫?,我生火,我做的一切都會被吃掉、弄臟或燒掉,到最后沒有東西能證明我曾經(jīng)在這里待過?!彼nD一下,跪在我旁邊,輕輕撫摸我裙擺上它掩蓋了我被荊棘劃破裙子時她替我縫補的痕跡的刺繡,“我的針線活兒一直都會在?!彼f,“我看到這個的時候,感覺就……嗯,我不知道確切的詞,好像我一直都會在這里?!?/p>
女仆莉茲的生命中,甚至只能通過具體的幫助“主人”縫補衣服的刺繡才能短暫確認自己的存在。這是典型的被“客體化”在父權(quán)制的規(guī)訓(xùn)下,淪為“他者”,失去了“主體性”,也失去了自我。皮普正是通過為女性記錄自己聲音和詞匯的《丟失詞詞典》,打碎“第二性”的枷鎖,讓女性從新找到自我,在現(xiàn)實和歷史的雙重語境下,獲得自我體認和思想解放。
“bondmaid”有三項定義。奴隸女孩;或是受契約束縛的仆人;或是受契約束縛必須服務(wù)到死亡為止的人。莉茲,這個沒有上過一天學(xué)卻疲于奔命勞碌半生的女孩驚覺:“那就是我嘛,……我猜我受契約束縛,必須服務(wù)莫瑞一家到我死的那天?!?/p>
“我不認為它的描述符合你的情況,莉茲。”
“足夠符合了?!彼f,“不要一副深受打擊的模樣,艾西玫。我很慶幸我在大詞典里,或者說本來會在的,如果不是因為你?!彼⑿?,“不知道大詞典里還有什么跟我有關(guān)的詞呢?”
“bondmaid”不是雛鳥型詞語,而它的意義讓我困擾,莉茲說得對,它指的可以是她,也可以是古羅馬的奴隸女孩。
“我很高興它不在大詞典里,莉茲。這是個可怕的詞?!?/p>
“也許吧,但它是個真實存在的詞。不管有沒有大詞典,奴隸女孩永遠都會存在?!?/p>
“bondmaid”這個存在了兩千七百多年的詞匯,因為男性編纂師或疏忽大意或有意為之而被《牛津英語詞典》拒之門外,定義無數(shù)個像莉茲這樣的女孩的身份的詞語被這樣“遺忘”,女性付出了艱辛的勞動卻連一個定義都沒有,身份定義的權(quán)利被讓渡和剝奪,真是莫大的侮辱和悲哀。而《丟失詞詞典》最終想要表達的主旨就呼之欲出了:女性需要被尊重、被承認、被銘記。
即使在性別觀念和生活方式以及兩性感情大大進步的20世紀,即使已經(jīng)沒有了“bondmaid”這個帶有歧視侮辱性的職業(yè),女性的處境跟小說中的莉茲相比,并沒有迎來大的改變。在男權(quán)社會的統(tǒng)轄下,男人一以貫之地認為女性渾身都是缺點,說她們膽小、懶惰、平庸、卑微、心胸狹窄、眼界閉塞;還說她們耽于肉欲,沉迷在內(nèi)在性中,但是我們應(yīng)該看到,女人之所以這樣是男人要求她們這樣,男人把她們封閉在內(nèi)在性中。男人讓女人們把自己的生活奉獻給洗衣、做飯,每天充斥她們生活的都是些瑣碎無聊的小事,她們無法接觸大的事物,只能重視細小的事物,她們無法獲得崇高感。波伏娃在《第二性》中指出:“她必須保證生活在偶然性和人為性中單調(diào)重復(fù):很自然,她在重復(fù),重新開始,從來不創(chuàng)造,在她看來,時間在打轉(zhuǎn),引導(dǎo)不到任何地方;她忙忙碌碌,卻什么也沒做,因此她在自己擁有的東西中異化;這種對物的附屬性,是男人讓她保持附屬性的結(jié)果,解釋了她為何處處節(jié)儉和吝嗇。她的生活不是指向目的,她專心于生育或者料理食物、衣服、住宅等只是作為手段的東西;這是在動物生活和自由生存之間非本質(zhì)的中介。”這導(dǎo)致內(nèi)在性成為女人宿命。她們常顯無精打采,因努力總難完美,她們的付出顯得徒勞無功,因為不管她們把家里收拾得多么整潔窗明幾凈,最后還是會被弄得臟亂。她們一刻不停地抱怨,又不得不再次循環(huán)收拾,周而復(fù)始、回到原點。
在歷史中散發(fā)光芒的她們
《丟失詞詞典》中還講述了一戰(zhàn)對整個世界的影響,各行各業(yè)都無可避免的卷入了那場席卷世界的噩夢?!杜=蛴⒄Z詞典》的編纂者和印刷廠等相關(guān)產(chǎn)業(yè)的從業(yè)者也被裹挾進了那個人間煉獄,這也大大遲緩了大詞典的出版進度。母親失去孩子、妻子失去丈夫、姊妹失去兄弟,悲傷和痛苦并沒有擊垮女性,她們被迫投入生產(chǎn),在一定程度上推動了性別平等。在歷史大變革時期,英國女性活動家爭取女性投票權(quán)的運動也如火如荼地展開,她們的英勇事跡,和屈辱往事都在故事里有所呈現(xiàn)。性別平等的鴻溝是需要喚醒整個社會去一步一步填平的,《丟失詞詞典》正是融入了整個歷史脈絡(luò),才讓故事更加真實、動人。
18世紀末19世紀初,由于受法國大革命的影響,女性開始走出家庭,直接參與到社會革命當中,但這并未改變女性的命運,歐洲婦女在政治、經(jīng)濟等方面地位仍然十分低下。在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期間,男人遭到重創(chuàng),戰(zhàn)爭給他們帶來了無盡的傷害和焦慮,他們逐漸喪失信心,退居邊緣地位。而此時女性取代了男人的崗位,并得到法律的認可。歐洲各國女性終于參與到社會活動當中,從事各種各樣的工作,逐漸走向獨立自主。這一時期,勞動婦女數(shù)目增加得非??臁胺▏幸话偃f人,英國有一百五十萬人,德國有二百萬人,歐美各國合起來約達一千萬人以上?!眿D女就業(yè)能減輕對丈夫的經(jīng)濟依賴,促進意識覺醒。戰(zhàn)后,男性爭搶工作崗位,女性受剝削,同工不同酬,部分女性被迫再次回歸家庭,勞動力市場中女性比例顯著下降。
但戰(zhàn)爭讓婦女有機會找回自我,在醫(yī)療、商業(yè)、教育和銀行業(yè)等領(lǐng)域仍有她們的身影,維持經(jīng)濟獨立的存在讓婦女在參與政治和社會活動的實踐中觀念為之大變,風(fēng)氣為之一新。在接下來的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中,婦女積極參與抵抗活動,團結(jié)反戰(zhàn),發(fā)揮更大的作用,追求平等的潛力被更深層地開掘出來。法國等地的婦女更是在1944年獲得選舉權(quán),1946年憲法規(guī)定性別平等,但真正意義上的平等尚未實現(xiàn),部分權(quán)力仍受限。波伏瓦在《第二性》中對她所處時代的女性權(quán)力狀況也做了總結(jié),“我們經(jīng)歷的時期是一個過渡時期。這個始終屬于男人的世界,仍然掌握在他們手中;大部分父權(quán)制文明的體制和價值還殘存著。抽象權(quán)利還遠遠沒有在各地完全賦予女人:在瑞士,她們還沒有選舉權(quán);在法國,1942年頒布的的法律稍加弱化,但仍然維持丈夫的優(yōu)越地位……抽象權(quán)利從來不足以保證讓女人具體地控制世界:在兩性之間,今日還沒有真正的平等?!?/p>
在《丟失詞詞典》中我們通過艾絲玫的視角,目睹了底層女性的努力付出、熱烈活潑;也目睹了中產(chǎn)女性的奮力抗爭、爭取自身權(quán)益;還感受了女性不甘被埋沒,用各自的方式散發(fā)光芒,自我定義,自我解放。哪怕螢火蟲一樣的光亮,也終將是刺向黑暗的光芒,她們,不應(yīng)該遺忘,她們,終將光芒萬丈。
正如韓少功所言:文學(xué)總是有一副多疑的面孔,或者說文學(xué)總是以非公共性方式來再造公共性,一再用新的粉碎以促成新的聚合,用新的茫然引導(dǎo)新的明晰。皮普·威廉姆斯通過打撈丟失詞,打撈起了女性在歷史和生活中被父權(quán)制鉗制、壓迫以至于遺失的瞬間,那些女性之間的友誼、習(xí)俗、交流方式得以再度被重視;那些被漠視的生命再度通過有闡釋和定義的“詞語”被記憶;那些仍然充斥著不平等的男女關(guān)系需要再度被關(guān)注、被討論、被銘記。
作者/格瓦拉
編輯/宮子
校對/趙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