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12月18日,西西因心臟衰竭,在醫(yī)院安詳離世。從1952年公開發(fā)表第一首詩,到2021年中風(fēng)前,西西筆耕不輟七十年,獲獎無數(shù)。她是肥土鎮(zhèn)土瓜灣一位可愛的冒險家。寫小說,拍電影,用一只手造娃娃屋、縫玩具熊,跟蹤動物生態(tài)保護,在鬼門關(guān)奪回自己的生命……幾乎無所不能,被稱為“華語世界最有童心的小說家”。

西西的一生,精彩、愉快、有益、有意義。如她所言:“對,我們并不怕。人世匆匆,有什么好怕的。”《我城》《飛氈》《像我這樣的一個女子》《哨鹿》《我的喬治亞》《白發(fā)阿娥及其他》,以及今年出版的小說遺作《石頭與桃花》,單從出版的規(guī)??矗魑鲬?yīng)該是當下香港文學(xué)被內(nèi)地大眾認知最多的作家之一。

西西曾說,“我們說,我們總有地方可以去。你喜歡去,從這里到那里,有一個島叫青島,你說。有一個關(guān)叫山海關(guān),你說。有一個城,叫萬里長城,你說。有一個港,叫香港……這是一個十分美麗的城,你說。是的,是的,我愛港島,讓我好在明天一點一點地把你忘記?!?/p>

12月7日,思念西西系列活動的最后一場“我們?yōu)槭裁磹畚魑鳌劇页恰囊晃蛔骷摇敝黝}活動舉行,梁文道和“文化有限”主播楊大壹,“重啟試試”主播劉盟赟一同做客方所北京店,再次聊起西西,以期從香港與內(nèi)地兩代讀者的經(jīng)驗出發(fā),閱讀像西西這樣的一位“我城”的作家。

“我們?yōu)槭裁磹畚魑鳌劇页恰囊晃蛔骷摇被顒蝇F(xiàn)場(主辦方供圖)。

從不同藝術(shù)創(chuàng)作類型的界限來考慮小說是什么,寫作是什么

活動現(xiàn)場,梁文道談及自己與西西的相遇,“對我的沖擊太大了,特別是讀西西。因為香港這幾個出版社可能印書少,而且比較分散,往往很容易在書市當中流失,反倒是西西小說跟作品的臺灣版在香港比較容易獲得。所以那時候,我就讀了她的《像我這樣的一個讀者》《像我這樣的一個女子》,包括她一些很早期的作品,那時候包括她的《像是笨蛋》,這是1991年的了,但是里面有一些作品是之前能看到的,還有香港當時有出版叫《哨鹿》……這些作品當時讀到對我而言是非常震撼的……《像我這樣的一個讀者》,內(nèi)地是有出版的。我不知道怎么形容它,很多人覺得像個書評集,其實應(yīng)該說是個書畫集,但是我覺得兩者都不太準確。我先講一下,其實那是西西當時在報紙雜志上面連載介紹世界文學(xué),那里面大部分文字寫成于(上世紀)70年代到80年代,重點介紹的可能是拉美文學(xué),像馬爾克斯跟略薩,還有墨西哥的帕斯,這都是她70年代就在香港介紹給香港讀者的。”

“她寫書畫的方法是與眾不同的,她有時候說我要寫這本書,我要介紹這樣一個小說,這樣一個作品,但你會發(fā)現(xiàn),其實更像她自己在講故事。有時候她真的不是在介紹一個小說,而是從小說里面抽取其中一個細節(jié),然后把那個細節(jié)放大了,整篇文章有一大半是她自己的虛構(gòu),而不是那個書原來的內(nèi)容,所以我寧可說,那是一個她讀完書之后的自由發(fā)散的創(chuàng)作。”梁文道說,“我們今天講文藝青年,這個詞很流行。但是各位回想一下(上世紀)80年代,其實在內(nèi)地,很少人講文藝青年,當時講文學(xué)青年,這什么意思呢?文藝青年、文學(xué)青年一字之差,分別在哪呢?文藝青年我會假設(shè)你的愛好范圍可能更廣泛,不光是文學(xué),可能包括藝術(shù)、電影等等……一個文學(xué)愛好者,甚至是像西西這樣的作家,她同時可以是個電影評論家,甚至她寫足球。她的愛好范圍非常廣闊,她示范了一個文藝青年是怎么回事,而且她把它們?nèi)蛲?。透過講電影的過程,她不斷在講對比于電影,文字寫作是怎么一回事。所以,她很早就已經(jīng)從不同藝術(shù)創(chuàng)作類型的界限來考慮小說是什么,寫作是什么?!?/p>

在梁文道看來,《像我這樣的一個讀者》在示范寫作是什么?“我不講小說是什么,我講寫作,為什么呢?很多內(nèi)地讀者讀西西覺得困難的地方就在于——或者不要說西西,有很多作家(我們讀起來)我們覺得困難——是因為我們很容易想:這是小說嗎?哪有小說這樣寫的!小說應(yīng)該有的東西它不具備,于是你覺得,這個小說寫得不好或者怎么樣。”

《他們在島嶼寫作:我城》(2015)劇照。

梁文道認為,這對于西西那一代人來說,似乎不是個問題,“她沒考慮過我要寫小說。我不是說她不認真寫小說,而是說她會覺得:我在寫作。像《石頭與桃花》里面,她講武梁祠那一篇,你說這是小說嗎?她其實沒那么在意這個問題。她覺得,我要寫的東西,寫的時候里面有寫實的、有虛構(gòu)的,它們怎么樣混在一起,像《我的喬治亞》寫著寫著就虛構(gòu)了,但是這個東西對她而言,從來不構(gòu)成障礙。就等于她寫書評的時候,什么時候是介紹那個作家寫的,什么時候是你自己寫,她有時候也是不加區(qū)分,那個界限就輕飄飄的一下滑過去了?!币舱虼耍魑鞯淖髌方o了當時的梁文道極大的震撼,“最大的震撼就是原來寫作可以這么自由,我何必要有那么多的框框條條去規(guī)定?!?/p>

你會想進入她的眼光,去進入她的生活

楊大壹說,自己最早知道西西,還是因為梁文道的《一千零一夜》。在看到西西的作品后,楊大壹對其中兩本印象深刻:一本是《飛氈》,一本是《我城》?!拔?guī)е貏e強的問題意識在看這兩本書,就是到底怎么描述香港?我作為一個內(nèi)地長大的小孩,我們看香港是分了好幾個階段的:小時候比如(上世紀)90年代,零星地接觸到那些港臺文化,我相信很多朋友都在錄像廳或者盜版VCD、DVD看《古惑仔》,就覺得香港全是《古惑仔》。后來再看關(guān)于武俠的一些作品,覺得香港是不是全都是李小龍、全是葉問,都是這么一套東西?!?/p>

長大一些后,武俠已不足以吸引楊大壹,這個時候,他對香港又有了一個好奇——一個文學(xué)意義上的香港是什么樣的?香港內(nèi)部的人會怎么描述這座城市,怎么去理解它呢?

楊大壹說:“《飛氈》就給了我一個很奇妙的感覺,它一直是一個孩童的視角,很天真地在描述這座城。當然,細心的話,也能在其中看到一些蛛絲馬跡:比如有些大火、有些難民的涌入,有一些變化的產(chǎn)生;比如突然新建起來很多工廠,或者說突然他們家糖水鋪子開不下去了,類似這樣的小變化,西西就像玩一個游戲一樣,把它藏在其中。我在看的時候半知半解,如果我想去查那段歷史,有時候都不知道怎么查。香港哪年發(fā)生了大火嗎?還是怎么樣?隱約有印象,但還是不清楚。直到看了《我城》?!?/p>

《他們在島嶼寫作:我城》(2015)劇照。

在楊大壹看來,《我城》是更符合當代小說標準文體的作品,“它里面寫的這幾個年輕人,他們更是一個青年人的視角在面對自己的生活。我看的時候就會覺得,它可能跟香港的變化又產(chǎn)生了一次新的對位——《飛氈》是一次對位,《我城》也是一次對位?!段页恰防镞呉驗橹鹘鞘卿侂娫捑€的,我覺得這個設(shè)計特別好,西西老師她肯定是開過那個電話盒子,所以她能把一切東西寫得非常的細致,說電話盒子拆開以后里面有個灰色的小匣子,然后要打開,里面的線要接到哪。后來我又看了那個紀錄片,她做手工熊。我覺得她是一個很會觀看、很會觀察事物的人……她電影的那些視覺語言,她會對位到文學(xué)里面,我看《我城》的時候同樣有這樣的感覺……我在看這些的時候,我覺得她真的是了不起的一個作家,你會想進入她的眼光,去進入她的生活。”

記者/何安安

編輯/張進

校對/趙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