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拾《邊城》之前,我再次打開了中學時代的語文教材。在輕輕翻動的書頁間,幾片干癟枯黃的虎耳草從沈從文的文字里悄然落下,那是三年前端午節(jié)隨手夾藏的,卻在一剎那間喚醒了記憶里的湘西小城——一方孕育在詩意里的水土。
吊腳樓的飛檐挑著半盞月亮,黃狗蜷在碾坊門口數(shù)星星,暮色里的風車疲倦地轉(zhuǎn)了一圈又一圈……邊城是如“山水畫”一般的存在。墨染、墨韻的痕跡無不讓我們發(fā)出世外桃源的驚嘆,亦使我們?nèi)绨V如醉,心向往之。
“一方水土養(yǎng)一方人”,滋潤在湘西山水中的人,是自然流動的一汪清泉——正如翠翠那雙水靈的眼睛,即使在驚慌時也泛著純粹的軟糯。茶峒的渡船在寫滿文字的紙頁間吱嘎?lián)u晃,攪碎一江翡翠,帶著過路的商客、轎子上的新娘、江上的纖夫……都在號子聲和綠水青山里靈動起來。
就是在這樣一座小城里,沈從文卻用細膩的筆觸描繪了一個愛情悲劇。有人說“或許悲劇才是人生的主旋律”??墒窃谶@悲劇之上,最先抵達我們內(nèi)心的,反而是人與人之間的真情:無論是順順對爺爺和翠翠的關(guān)心,抑或是儺送和天保在愛情里尊重且公平的競爭,還是最后楊馬兵無怨無悔地與翠翠相伴。在這種“回憶式美好”所傳達出的人性美里,總是讓我想起書中穿插的那句“一切總永遠那么靜寂,所有人民每個日子仿佛皆在這種不可形容的單純寂寞中過去……”這些屬于沈從文個人獨特鄉(xiāng)土記憶的符號也正如翠翠在夢里采摘的虎耳草,是一份對于內(nèi)心深處事物的執(zhí)著、留戀和想象。不刻意的真情流露,在不同的時空里始終貫穿著人生,深深感染著讀者。
而這株象征著少女情愫的虎耳草,也一直在翠翠的夢境里徘徊、綿長——似乎就像在那年端午的第一次相遇里,一句“魚咬了我也不管你的事”引發(fā)的思緒。那些被山風揉碎的情歌,在梅雨季終于長成了虎耳草的絨毛,卻不知最終要交給誰。我常想,倘若那年爺爺在雷雨夜說破了月光下的情歌,故事的褶皺是否會熨平成另一種模樣?但正因爺爺?shù)挠鼗?、翠翠的朦朧……才構(gòu)成了一個扣人心弦的邊城。經(jīng)歷暴風雨中爺爺?shù)娜ナ篮桶姿牡顾螅莻€清晨里翠翠忽然記起自己在崖邊采虎耳草的時光,恰似沈從文先生的一句話:“美麗總令人憂愁?!?/p>
端午的鴨蛋黃又凝在粽葉尖上時,我們已無法知道那個青年人的歌聲還能不能回到茶峒——也許,當重建的白塔下新長的虎耳草再次轉(zhuǎn)黃時,等待“明天”的故事還在鄉(xiāng)土里重復著,翠翠睡夢里輕輕浮起的靈魂,也是在每一個讀者夢境里不曾消失的邊城,永遠地停留在了過去與未來的縫隙間……
文/徐宇軒 中國礦業(yè)大學(北京)學生
編輯 繆晨霞
校對 趙琳